余开亮、杭林:环境美育的兴起与自然的关系
余开亮、杭林:环境美育的兴起与自然的关系
作者:余开亮、杭林,分别系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教授、博士生
随着全球环境保护意识的不断增强,一种新型的环境审美教育(简称“环境美育”)也日益受到人们的重视。环境美育不同于以往以艺术为中心的审美教育,它是围绕着自然环境体验而展开的一种切身性审美教育。环境美育通过对自然环境的科学认知与交融体验来唤醒人对环境的审美感知,以促成人与外部世界关系的改善。在新时代生态文明建设语境下,环境美育的推行不仅有着现实性与迫切性,还对于进一步开展美育工作、完善教育体系极具意义。
环境美育的兴起
环境美育的兴起既是环境保护实践推动的产物,也是对以往艺术美育进行理论反思的结果。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全球环境危机愈演愈烈。作为环境保护运动社会思潮之一的环境美学得以提出。环境美学以审美体验回应环境问题,对人与自然的关系进行了多方面的理论建构,业已成为当代美学研究与环境保护理论的重要课题。环境美育正是在环境美学基础上展开的一种集审美和环保理念为一体的新型教育活动。环境美育直面环境问题,配合生物学、地质学、生态学、人文历史等知识,让人直观地置身环境并在全方位的感知中去体验人与环境的和谐共存。
同时,环境美育也是在对以艺术为中心的美育理论进行批判的基础上兴起的。一直以来,艺术美被当作审美教育的典范而令人瞩目,而自然、环境之美则备受冷落。即使是谈论自然美,也往往不注意自然与艺术的区别,而套用艺术美的理论模式。环境美育正是通过对非功利性静观美学和美育理论的批判与反思,来建构自身的独特性。
在理论反思方面,康德的非功利审美观首当其冲。18世纪以来随着美学研究的主体转向以及康德哲学对人主体理性的高扬,审美成为一种非功利的趣味判断。康德将非功利性作为审美的本质规定,使得审美区别于认识、道德和生理等活动而获得了独立价值。由此,以非功利性为审美态度、以艺术品为主要静观对象、以精神的独立与自由为核心价值的现代性艺术美育体系得以确立。环境美学认为这种将审美对象孤立化的静观审美模式并不适用于环境审美。在加拿大学者卡尔松看来,如果我们要形成对自然的正确审美判断,就必须充分认识到我们所审美的自然不是一个孤立客体而是整体环境;在此过程中,对整体自然环境的科学认知是审美中十分重要的因素。在美国学者伯林特看来,审美的静观不足以感受广袤的自然世界,人必须融入环境之中并调动自己全方位的感官,否则人对环境的审美体验就是粗糙和肤浅的。
再者是对风景如画观念的反思。到了18世纪后期,当消遣和娱乐成为人的一种生活方式,风景如画的审美观念便在英国兴起。如画美是将自然环境当作风景画来进行欣赏,从而将自然美压缩为特定视角下的特定景观之美。随着自然风景被设计成各种旅游手册、日历照片以及明信片供游人参考,这种欣赏自然环境的景观模式也逐渐盛行。景观模式依然是以艺术的审美方式来欣赏自然,其直接导致人们对自然本身的欣赏很大程度上被限制在对风景形式之美的欣赏上。这种模式是环境审美和环境美育强烈批判和极力避免的。在卡尔松看来,景观模式是将环境分成不同的景色模块,而每一处景致都应该由观赏者从一个特定的地点通过合适空间距离来欣赏,从而形成对自然的特定印象。一旦人的观赏角度发生改变,对于自然的印象也会随之发生改变。因此,风景如画的景观模式造成了自然审美欣赏的片面性与模糊性,使人无法真正感受自然环境的审美特性。
环境美育的特征
不同于艺术美育,环境美育具有更广泛的学科交叉性与更鲜明的实践品格。从教育的层面来说,环境美育提供的是一种科学认知自然环境的系统性知识;从审美体验层面来说,环境美育注重人在审美中对环境的介入。
一方面,环境美育强调科学知识在审美教育中的作用。受现代性美学观和艺术自律论的影响,以艺术为中心的审美教育往往是从主体的审美态度出发,通过对艺术品形式的感受来培养一种超脱的人格精神。这种艺术美育方式要求人在审美中摆脱理性知识的束缚而关注于艺术形式去获得主体的审美愉悦。环境美育方式则挑战了这种排斥知识性的审美规定。在卡尔松看来,不同于艺术品的形式结构性,自然环境是散乱而缺乏焦点的。为了避免环境审美体验的杂乱无章与粗俗肤浅,需要借助科学知识来对环境审美体验进行整理加工。同样面对一个自然环境,欣赏者对环境中的动物或植被有无科学认知,其带来的审美体验是非常不同的。卡尔松认为美学相学的基础知识,如果要想达到恰当的、正确的审美鉴赏就必须呼唤科学知识的出场。也就是说,在环境美育中,要将自然环境与生物学、地质学、生态学、自然史等科学知识关联起来。只有清楚所面对的自然是什么,以及它们的演变和发展史美学相学的基础知识,我们才能对周围世界形成恰当的审美。
另一方面,环境美育注重审美中人对环境的介入。在传统以艺术为中心的美育制度中,为了更好地将审美经验与日常经验进行区分,一般都是将艺术欣赏活动置于美术馆、音乐厅、博物馆等特定场所来进行。在这种艺术美育中,欣赏者需要摆脱功利性日常经验的羁绊,以审美静观的态度去自由地欣赏艺术。环境美育超越了以视听为高级感官的静观式艺术审美教育形式余开亮、杭林:环境美育的兴起与自然的关系,而以更适合环境审美的介入美学作为自身的理论基础。不同于发生在特定场所的艺术审美,环境审美是在开放、阔大和敞开的自然环境中进行的。人在进行环境审美时,自身就已经被环境包围而处于其中。这意味着,审美主体不能再以那种与对象相区隔、相分离的静观态度来面对对象,而是要将主体介入环境中,在身体力行的真实感受中与对象交融一体。正如柏林特所言,他所倡导的是一种“大环境观”,周围的一切事物都要被囊括在内,而人也是组成环境的一分子。如果人要欣赏自然、欣赏环境,他就必须走进自然,实践性地参与到环境中。同时,介入环境中的人在展开审美体验时,打破了以往艺术审美中的感官等级制而将身体感官系统进行了全方位的调动。自然环境不同于艺术品,它本身充满了色声香味触等多重审美特性。这些审美特性需要人的感官系统的全方位介入方能体验。卡尔松就认为,环境是一种环绕之境。环境审美体验是以人与周围事物的联动为中心,去形成一种知识性的认知与多感官联动体验相结合的综合性感知。这种注重身体介入的环境美育,能使人对自然环境有更加全面的认识与切身的感受,能有效地促进人与自然环境关系的改善。
环境美育的时代价值
作为一种新型的美育方式,环境美育让人走进自然环境,生动直观地去接受自然环境的熏陶,身临其境地去体验自然环境之美。与以往的审美教育方式相比,环境美育有着自身的优势与现实效用。推广环境美育,并将之视为现有美育体系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具有十分重要的时代作用。
首先,弥补传统审美教育的短板。一般而言,传统的审美教育是以学习或欣赏某种具体门类艺术的方式来展开的。这种艺术审美教育有时因过于强调实践而止于技能教育,有时又因过于强调静观而缺乏切身体验。这两种弊端都让艺术美育的有效性大打折扣。相比较而言,环境美育既有实践的品格又强调切身的体验,能较好地做到知识传授(理性)与审美体验(感性)的平衡与协调。环境美育的出现恰能在体验层面弥补具体门类艺术学习的短板以及静观式艺术审美的不足。当人融入自然环境,以全方位的感官切身地体验自然环境的活色生香时,一个人与自然交融合一的意义世界得以敞开。个体生命也会在这种“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审美体验中领会人生在世的价值,促进人格的完善。
其次,促进人与自然的和谐。正由于环境美育的体验属性,当接受过环境美育的人对环境进行欣赏时,他们就会意识到必须走进环境当中。这时,环境和自然就不再是一个外在于人的客体,而是与人交融的统一体。这种统一性使人获得与自然更加紧密的黏性,使人更加自由自觉地获得人与自然的亲密性,进而产生对自然的依恋、热爱和尊重感。于是,善待自然的声音便从人心底里主动发出并转化为一种积极行动。反之美学相学的基础知识,破坏环境的行为将为人所不齿,因为这种行为在表面上看是破坏了一处自然对象,但在本质上却破坏了人对自然的情感,破坏了人与自然的亲密与友好。
最后,有助于培育新时代生态文明的审美观念。生态文明审美观是将生态文明放入美学的视野中进行思考,其核心是对生态的尊重与欣赏。生态文明审美观不以从生态环境中孤立出来的单独对象为美,而是在整体生态系统中来感受美。环境审美正是以身处其中的整体环境为对象去获得人与环境交融的综合性体验,体现了一种生态智慧。在环境美育的引导下,人通过深度体验将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孤零零的个体,而是与周围环境产生多重联系的统一体中的一部分。受此影响,人在作出某种决定时,就不会仅考虑自身的价值和利益,还会考虑到生态环境本身的审美价值。经由环境美育,整个社会的生态文明审美观将会逐步生成余开亮、杭林:环境美育的兴起与自然的关系,最终造福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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